致表現與言論自由——追悼，山本夜羽音老師

　　上個月傳來漫畫家山本夜羽音老師的死訊，引發各界哀悼。老實說，這位成人漫畫家對於現代讀者來說應該相當陌生，可能沒幾個人聽過他的名字，但有趣的是山本老師過世後的影響：許多有名人士都在他過世後在推特上發出追弔文，包括《純情房東俏房客》、《魔法老師》的作者，不久前宣布為了替御宅族們爭取言論自由，加入日本目前執政黨——自民黨投入日本參議員選舉的漫畫家赤松健老師；還有也是在日本國內爭取更大言論自由，政見其中之一是「要拿掉色情漫畫的馬賽克」，在上次參議員選舉以「戰鬥力五十七萬」高票當選的御宅族議員山田太郎先生都相繼弔念過世的山本老師。事實上，山本老師除了成人漫畫家外，可能是以社會運動者的身分更為人所知，雖然現在的各位讀者應該都沒看過山本老師的色情漫畫了，可是如果沒有以老師為首的人們爭取自由，或許日本的漫畫界，就不會像現在那麼有趣了。

　　出生於北海道的山本夜羽音老師自稱「啟蒙系色情漫畫家」，九零年代後又以「社會派色情漫畫家」與「極左色情漫畫家」的身分出名。他在高中時候就不是很安分，曾經參加過左翼社團的MPD自由與民主運動，這是一個以共產主義革命為號召的學運團體。等等，這已經是1980年代了，在日本左翼運動是在1960~70年代最為盛行，以抗議美日安保的的全共鬪最有名。當時的學生受到國際左翼運動影響，主張以暴力爭取自由與權利。其中，以1968年的東大的安田講堂爭奪戰最為激烈。但在70年代後因為路線鬥爭問題發生了淺間山莊事件等，左派的風評開始不佳，勢力因而衰退。但當時的反戰、反權威的理念深深影響了不少文藝人士與創作者，像是《鋼彈》的腳色設計與原畫師安彥良和老師或知名小說家村上春樹都是學運時代的參與者，山本老師既是他們的後起之秀，應該也是最後的左派學生運動者。或許也就是因為太過熱衷於政治活動了，他在大學時被退學，因此在1985年開始在剛創立不久的角川文庫旗下的漫畫雜誌發表漫畫。不過一邊畫漫畫，老師在政治方面也沒閒著，從反對家鄉泊設置核電廠，到反對天皇制度等，參加各種活動，可說是相當反骨的人。老師還曾經因為反對天皇於1990年平成天皇的即位典禮上抗議，入獄蹲了一百多天。不過也因為這起事件，他跟當時為猥褻漫畫規制事件辯護的漫畫家山本直樹老師相識，成為他的弟子，開始了他畫成人漫畫的道路。順帶一提，山本夜羽音老師是個虔誠的天主教徒，「夜羽音」這個筆名就在於他的天主教教名——Johannes（台灣通常翻譯為約翰，來自於基督十二門徒），不過他其實還有如玄田生、山本夜羽等不同的筆名。

　　以現在的角度來看山本老師的作品，應該是不太實用了。受到在70~80年代的劇畫風格影響，山本老師的漫畫相當「寫實」而不萌系，角色樸素，如果只看開頭，還以為是在看安達充或橫山光輝老師的漫畫。不過老師的漫畫風格受到學生運動與左翼文學的影響，有一種「文藝」的風格，漫畫中充滿了青春的青澀感、感情的糾葛與對社會的無奈，內心戲非常多。或許別把山本老師的成人漫畫當作單純用來尻的色情漫畫，而是將他視為一種青年漫畫，色情只是一種點綴或許會更好。

（在作品中會引用太宰治跟坂口安吾這類文學家的名言的成人漫畫筆者還是第一次看到。另外老師的作品也非常領先業界，如百合、黑辣妹、SM等題材他都能畫。不禁讓人感嘆現在的漫畫題材其實老前輩們都已經畫過了。）

（另外，山本老師很喜歡眼鏡屬性，是二次元界不多見的眼鏡控。他的成人漫畫中也常有戴眼鏡的女孩子出現。）

　　不過山本老師最為人稱道的，還是他從90年代開始就受到師父山本直樹的影響，開始爭取創作與言論自由這點。日本的動漫畫從以前開始就因為開放的繪畫與故事尺度而受到色情、暴力等批評，從手塚治虫時代就有所謂的「惡書追放運動」攻擊漫畫。而到了現代雖然這樣的聲音在日本國內已經小了很多，但因為萌系偏幼的漫畫畫風，而是會受到國外「兒童色情」的批評，最近則有激進女權跟SJW（政治正確者）要求日本二次元創作應該更加「平等」，對於繪畫可愛少女的萌系動漫創作多所批評。這些人常揶揄那些維護現在漫畫表現尺度的人為「表現自由戰士」，而山本夜羽音老師大概可以說是表現自由戰士的大前輩。他所創立的政治團體「連絡網AMI」就主要的訴求就是爭取完全的創作尺度自由，他的成人漫畫內也盡量把碼打薄甚至去除，根本公然挑戰日本法律。在2010年「東京都青少年條例修正案」將「非實在青少年」（也就是動漫畫創作人物）也列為兒童色情時，他與漫畫家赤松健老師便曾組團公然抗議當時的東京都知事石原慎太郎。他甚至對同是御宅族的政治人物也不假辭色，過去被視為御宅族的政治人物麻生太郎當上首相時就曾不滿其對漫畫表現規制不加放鬆，在麻生於秋葉原演講時公然嗆聲要他趕快下台。大砲性格可是從年輕到老一如既往。

　　不過山本老師雖然作風相當激進，卻也有寬容的一面，他也時常會跟一些政治立場不同的漫畫家或政治人物對談，交換意見。而赤松健老師為了參選議員，加入的政黨其實也是跟制定那個「東京都青少年條例修正案」的石原慎太郎同黨的自民黨，山本老師也沒對老戰友生氣，反而激勵赤松老師「你在朝，我在野，讓我們一起守護創作自由」，讓赤松老師不久聽到山本老師死訊後相當感概。除了可愛的萌系角色，日本二次元創作幾乎「百無禁忌」的尺度才是讓日本動漫發揚光大的關鍵。目前日本二次元創作的尺度雖然乍看之下跟以往別無二致，但對於色情與暴力的表現，卻並非以明文限制，而是以炎上造成自主規制，或是以取消文化的樣貌，再次向創作界襲來。例如上上星期發生的女權炎上刊登在日本經濟新聞上的《月曜日のたわわ》廣告事件，還發生動用到聯合國等級的騷動。而各位讀者們，又有多久沒在深夜動畫中看到女腳色的全裸畫面了呢？原本以為右派的保守作風才是限制創作自由的元凶，沒想到左派發展到現在，居然也以政治正確，或者「女拳」的形式，反過來限制過去跟他們是長年戰友的創作界。或許在這個溫水煮青蛙的時代才更需要山本老師這樣的人繼續爭取更多創作的權利與自由。希望山本老師能前往天堂安息，並有後繼之人繼續為自由而戰。RIP。（文：太）